美术馆的问题不只出在说明文字，也延伸到展览室的安排以及馆内观众动线的整体理念。在当今的大型美术馆里，展览室的名称通常都带有太浓厚的学术及历史色彩，正合乎其策展人所受的教育。所以，我们可能会从“北方意大利画派”的展览室走到“19世纪”，途中还经过“启蒙时代的艺术”。这种做法反映出一种学术性的分类态度，就像“美国小说”或者“从寓言到写实主义”这类文学课程一样，而不是把焦点放在观众的需求上。

一种较有雄心而且有益的做法，则是根据我们心灵的关注焦点对作品进行分类，不管作品的时空来源，而是把解决人生中同一个问题领域的作品摆在一起。在信息丰富且直截了当的说明文字协助下，去美术馆参观一趟即可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我们最需要重视却极易忽略的事物上。

作品调整委员会可以向威尼斯的圣方济会荣耀圣母教堂寻求指引。那里虽然藏有许多艺术作品，陈列摆设却丝毫不理会学术性的分类观点，因为那座教堂专心致志于其认知中一项更宏大的任务：根据天主教神学的观点拯救我们的灵魂。绘画（那座教堂有一件提香绘制的大型祭坛画）与纪念碑、花饰窗格、壁画、雕刻、金属雕塑以及建筑物结合在一起，构成一幅协调一致而且长久不变的景象，反映出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与感受。一件作品究竟创作于何处，或者作者当初的创作意图，都必须臣服于教堂的整体宗旨。

现代的美术看起来虽然条理井然，却掩藏了一种深刻而且非常严重的混乱，亦即对于艺术的真正目的缺乏清楚的认知。遵循学术性分类的做法，实际上会阻碍情感秩序及洞察力的创造与维系。美术馆因此无法像教堂及庙宇那样发扬艺术作品所具备的转化性与救赎性的力量。美术馆的策展人应该要敢于彻底改造展览空间，才能让美术馆不至于只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图书馆，徒然囤放着往昔的创作品。连同修正过后的说明文字，我们与艺术作品的邂逅将可望彻底改变。

1966年，在德州沃思堡，资金雄厚的金贝尔艺术基金会雇请美国建筑师路易斯•卡恩设计一座新美术馆，以便收藏该基金会涵盖古代艺术作品乃至现代抽象画的艺术收藏。基金会的捐助人与受托人连同这位建筑师一起付出大量心力，创造了一个赏心悦目的环境，不但彰显了艺术的尊严，也让我们能够把注意力集中在艺术作品上。借着这样的设计，这座美术馆声称观众在其中的展览室可望获得极度重要的体验。

到底是什么样的体验？金贝尔美术馆带领我们来到一项关键概念的边缘：人生的重大主题可以借着提升实体空间的层级予以解决。这座美术馆采取了各种正确的准备步骤：创造明亮的空间，并且将地位崇高的作品聚集于一处。然而，它却在这里倏然止步，没有继续鼓励我们在艺术的引导下改变我们的人生。常有人说各大美术馆是现代世界的大教堂，但这项比喻与其说是奉承美术馆，不如说是揭露了现代世俗美术馆的缺陷所在。大教堂的设计鲜明体现一套完整的人生理论：内容涉及我们内在最深处的需求、我们的灵性命运以及活出正确人生所需的引导。这种宗教的讯息传播体系也许已经失去了魅力，但我们应该将其意图的宏大规模与诚挚性保存下来。

在金贝尔美术馆一间展览室的一端，卡恩设计了一个石灰华大理石的壁龛，嵌在抛光的米色水泥支柱之间，里面陈列着多那太罗的《圣母与圣婴》，并以三侧的灯光鲜明凸显出这件作品。我们知道自己在这里获邀体会一个极度重要的时刻———但这项摆设想要传达的寓意是什么？这座美术馆借此表示多那太罗是这间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展览室的明星。不过，这位艺术家之所以值得重视，应该是因为他非常善于召唤出对普世人类都深具重要的特质，而这件作品中的这么一项特质即关爱。若是在依照疗愈观点重新摆设的展览室里，我们应该透过多那太罗的作品体会母亲的关爱，而不是怀着有如恋物癖一般的眼光着迷盯视着这件作品本身。金贝尔美术馆也许根本不该设置专门展示14、17世纪意大利艺术的展览室，而应该透过不同的规划方式，让展览室里展示的作品协助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人类情感运作当中的重要方面。（文／阿兰•德波顿＜英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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